讲述亚美尼亚的布偶故事之前，必须要做一段长长的铺垫。
如果高加索地区被称作东西方文明的交叉口，那么亚美尼亚则是被不同文明正面相撞的焦点。事实上，过去年的领土争夺史上，古罗马、安息、拜占庭、萨珊、蒙古、奥斯曼、沙俄皆以亚美尼亚为战场。阿尔塔什斯王朝之后，从公元1世纪至20世纪90年代苏联解体，亚美尼亚几乎没有以独立国家的身份存在过。
但亚美尼亚人却自称为诺亚后代。所以这个民族就像是一位血统高贵却长期遭遇着家族衰落的美丽、忧郁而沧桑的女人，她凭窗独坐，一边深情眺望圣洁美丽的亚拉拉特山，一边缓缓啜饮着甘冽醇美的亚拉拉特白兰地。如此气质独特的女人，即使一言不发，你也能从她低垂的眼帘、不再光滑的额头和有几丝零乱的发间想象到她一定曾是无数悲伤故事的女主角。
如果在她抬头的一霎那，你正好直视到她的双眸，那么，只要你的心有一点点柔软，便会瞬间沦陷在她的眼神里。
曾有诗人这样描述:“幽怨悲凄、亘古伤感的眼神，是亚美尼亚人一望即知的特色。在他们眼底深处，闪烁着亚美尼亚人的失土——亚拉拉特山的阴影、无数次大屠杀受害者的幽灵和被迫流亡世界各地的子民的苦痛。”
《创世纪》8:1-17第4条写道:方舟在第7个月停下来了，在这个月的第17天，就停靠在亚拉拉特雪山旁。对于这个神话与史实紧紧纠缠的国度，不必说它的曾停靠过诺亚方舟被视为国家象征却已成为别国领土的亚拉拉特雪山，不必说它是世界上最早将基督教立为国教并用鲜血捍卫信仰的国家，不必说它由4万多处建筑遗迹组成的“博物馆”和为世人熟知的米高扬(米格战机设计者之一)、卡拉扬(亚美尼亚曾属于马其顿帝国，所以有人说他是亚美尼亚后裔)及卡斯帕罗夫，也不必说多年间连绵不断的血腥战事和年4月那场种族大屠杀的惨绝人寰，更不必说它被称为高加索犹太民族的悲情与倔强……
我也不想从网上拿来那些有关亚美利亚旅游景点的文字，重新排列组合一下，再次累述代表亚美尼亚宗教建筑顶尖水平的哈格帕特修道院、萨那欣修道院以及格加尔德修道院，还有栖息着亚美尼亚民族灵魂的深坑教堂，保存着举世无双圣物珍宝的世界第一座官方教堂埃奇米河津大教堂，以及被雪山环绕的“高加索明镜”美丽的塞凡湖.......
我只想在嘟嘟克忧伤凄美的背景音乐中，用心填一阙亚美尼亚长调三叠。
天籁之音——悲吟
上阙一定是有关DUDUK的。
已有多年历史的DUDUK是亚美尼亚的古老民族乐器，一般用杏木制成，又叫杏木双簧管。第一次见到实物是在年8月的某一天，在美丽的塞凡湖边。因为事先曾做过功课，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了小摊上众多旅游纪念品中的DUDUK。它看上去有点像笛子或者箫什么的，正面有八个小圆孔，背面的一个小孔是供拇指操控的，顶端有两个叶簧片。摊主见我感兴趣，就为我吹了一段。很好听，实在是很好听，旋律舒缓委婉，音色凄美沧凉。他说将顶部与嘴唇接触的部分在水里泡过后吹出的声音更好听。如果一个小商贩都能随意吹出这么动人的旋律，那么只能说明一点——DUDUK本身就是天籁。所以毫无音乐素养的我毫不犹豫地挑选了一支音色最美的，当然不是为我自己，是为一位音乐素养极高、喜欢收集各种乐器的朋友。
而几天后，在加尔尼神殿，一位男士的专业演奏让我几乎听到了亚美尼亚民族所有的苦难与忧伤，我神魂迷离，在恍恍惚惚中完成了时空穿越，明明是在听嘟嘟克，可听着听着耳边萦绕的旋律就变成了赵良山先生吹奏的埙曲《哀郢》，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汨罗江边须髯飘飘的屈老夫子时儿仰天长啸、时儿失声痛哭的画面。
亚美尼亚DUDUK演奏
中国埙曲《哀郢》
是的，我伫立在加尼尔神殿中，久久不能挪动脚步，曾听过多次的中国埙曲《江月初照人》，《楚歌》、《水寒烟》、《问天》、《悲风》、《伤别离》都涌现出来了，突然觉得亚美尼亚的DUDUK与中国古代的埙的音色惊人地相似，古朴、婉转、凄美、忧伤、苍凉、徐缓低沉，似痛苦的呢喃，似无望的悲吟，令听者欲哭无泪，只有颤栗，只有迷失，久久地迷失，迷失在它们的袅袅余音里。如果一定要说出差异，我以为埙曲更空灵，哀婉、凄美、神秘，嘟嘟克则更苍桑、悲怆、浑厚、低沉。它们异曲同工，都能很好地表现肃穆、旷古、凄凉的特殊效果和特定时代的精神气质。所谓如埙如篪，埙篪相和，我个人以为，也许嘟嘟克的音色更匹配埙，仿佛极美的男女和声。突发奇想，呵呵，站在“人类一家”，“一带一路”的高度，如果用这两种都有着几千年历史的不同国度的古乐器同台演凑，能否更完美地表现出大地的吟唱，天籁的绝响，以及人们追求清净高雅、至美至纯的精神境界呢？
高山流水——赞美
中阙有关一位陌生妇女的歌唱。
在格加尔德修道院，我们走进幽暗的中厅时，一位中年妇女正在唱哈里路亚，她站在大厅暗处的石柱间，体态丰腴，头发花白，神态安详。唱歌时，她一直仰望着大厅正中穹顶的光亮，仿佛仰望着云端的耶和华。天籁般的歌声在岩石教堂内萦绕回荡，大家不约而同地驻足倾听。她一边唱一边缓缓移步至穹顶之下的大厅中央区域。光线透过高高的穹顶玻璃洒下来，她穿着深灰色暗花长裙、抬头仰望的身体轮廓泛着微弱光晕，花白头发漫射出的淡淡光芒尤其梦幻，仿佛天使头顶的光环。此刻的她圣洁而庄严，竟然让我产生了瞬间的错觉：她不在这里，她在另一世界，与耶和华在一起！
背后一股凉意顺着脊柱漫延开来，禁不住一阵寒颤，鸡皮疙瘩出来了，汗毛根根竖起。有专家戏称这种现象为皮肤高潮，是审美的高级感动。
我不知道这妇女是谁，她也许就是笃信基督教的千万亚美尼亚人中的普通一员；我也不知她为什么会在那里唱，在进入大厅前就听到她动人的歌声了。瞧她的装束打扮，应该不是什么机构安排的，应该是即兴发挥。她唱歌时非常走心，虽然我听不懂歌词(hallelujah和Jesus除外)，但我从她的表情和声音中感受到了深情与虔诚。没有无奈，没有哀怨，没有愤怒，没有控诉，没有抗争，似乎也没有其他诉求，只有虔诚，满怀深情、无边无际的虔诚。
我想说：那DUDUK的旋律就是亚美尼亚，那赞美耶和华的歌声就是亚美尼亚。可是，公元年人类史上第一个把基督教定为国教的单一宗教民族，为什么他们的上帝没有被回荡了千百年的DUDUK悲凉的旋律和虔诚如斯的赞美歌所感动，而降福祉于这片沉痛的土地，给予他们些许快乐呢？
所以，我称这一段赞美主的歌声为“高山流水”，那是演唱者和耶和华之间的交流，呵呵，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歌唱者志在何处，岂是若我之流能领悟到的？
锦绣未央——织梦
下阙色彩鲜艳，美丽激情，充满想象和希望。
我压根没想到，在亚美尼亚会遇到如此风格迥异的手工布偶娃娃。
离开亚美尼亚前大家有半天时间逛埃里温布行街的高档商业区。由于我已买了不少传统的亚国布偶，对奢侈品又不太感兴趣，所以我决定坐在树荫下打望亚美尼亚美女。亚美尼亚美女的确名不虚传，有我偷拍的照片为证。
就在我沉醉在络绎不绝的赏心悦目的快感中之时，上海的沈先生突然来到我面前：“至柔啊，赶快去，那边有家小店的布偶又多又漂亮。”
“我不买了，箱子装不下了。后面还有三个国家哩。”
“老灵光哦，很漂亮，不信你看！”大概事先也知道我发誓不再买亚娃了吧，他特意用手机拍了照片来说服我。
多亏了沈先生，如果不是他，我想我会留下布偶收藏生涯中的特大遗憾。当然，如果我不知道，这遗憾也就没了。但如果连可能有这样的遗憾都不知道，遗憾何其大哉！
在米外找到了这家专卖布偶的小店，色彩丰富、制作精巧的布偶琳琅满目。好些娃娃的制作材料与工艺都是我未曾见过的，最深刻最强烈的印象是这些布偶的设计感。凭我几年混迹于成都艺术江湖的一点点经验，我感觉设计师们应该很有艺术修养，深谙绘画创作精髄。这些布偶不同于传统手工布偶的拙朴、随意以及雷同的风格，它们更像是绘画艺术家的作品，有自己独特的语言符号和画风。乍一看，还真有点儿野兽派的感觉，强烈的色彩，奔放粗野的线条，主观感受的强调.......呵呵，原来布偶可以这样做！惊为天人。毅然决定：该出手时就出手，大不了再买一只箱子！然而好东西太多，引发了选择综合症，这只想要，那只也想要，我只好先做加法选一大堆，再做减法一个一个地剔出。呵呵，真的有点儿小时候玩万花筒的感觉，进去了我就没出来，直到同伴们几个小时后来叫我，才在慌乱中定下十几只买了单。
［扫帚偶图片说明：亚美尼亚人在古老的传统节日Barekendan节期间制作的扫帚偶是丰收的象征。年轻男子抱着它们跳舞，经过庭院或村庄舞进每个家庭，他们相信通过这种形式能将快乐和富裕带给每一个家庭。庆典之后，人们将扫帚偶丢进河里。
后来这个节日演变成了呼吁参与亚美尼亚社会进程寻求复兴的节日，人们戴着面具，穿着特别的服装参加游戏、表演和玩笑以此来表达他们的观点。］
事实上，它们更像年之后，野兽派的代表画家舍去野兽派的表现特色，转向自己独特创作之后的作品，很明显，这些作品也有传统布偶的影子。用强烈设色的力量，来颂扬气质上的激烈表情，从主观上去改变对象形体，使美成为纯粹感觉的象征。
而这种气质上的激烈表情，怎么说呢？如果我告诉你亚美尼亚先后失去了9成的国土，有70%的人口逃离或移居海外，如果我告诉你埃里温有一种纪念品是一套三个小瓶，分别装着亚美尼亚的空气、水和泥土，你就会理解这种表情是什么了。
在无法改变现实的情况之下，用饱满的激情去创作虚拟的自己，将美好的梦想编织缝制成布偶，传给下一代，让他们在布偶的陪伴中认知、感受和传承民族愿景。
对和平宁静的祈愿，对同胞回归、国富民安、人丁兴旺的希冀，对家园完整、幸福快乐的憧憬......这就是这些布偶、也是亚美尼亚民族气质上的激烈表情。
尽管这种激烈表情仅仅是气质上的，尽管这些锦绣愿景仍处于虚拟状态，然而我希望能艳遇、收集到更多充满创作激情、基于传统却又超越传统的亚美尼亚布偶，并衷心祝愿布偶所表达的一切美好梦想都能成为现实。
锦绣未央，美梦成真。
锦绣未央，美梦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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