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娘娘神像中掉落的竹筒子是个什么呢?咱们先按下不表,可不是我这人爱卖关子,着实是现在揭晓怕诸公不懂。咱得先从一个唐代盛行的活动说起。那便是——投龙。
投龙活动属于道教金箓大斋中的一个环节。即将玉璧、金龙、金纽三物封于三简,一简封于山岳告天;一简埋于厚土祭地;一简投于大川敬河。一般来说,以玉投山,以金埋地,以龙入川。金龙,以铜、铁为芯,鎏金,若财大气粗,想做纯金的也可。所以叫做金龙。古人认为,投入江河中的金龙可以变成真龙,保一方平安。
龙,是汉民族传统图腾中最知名的。其实,龙得以从众图腾神祗中脱颖而出也是费了一番周折的。要知道,汉民族远祖并非以龙为图腾的。四灵之中以龟为长,五虫之中,以裸虫为长,毛虫次之,以龙为长的鳞虫最次。女娲伏羲人首蛇身,炎帝牛首人身,黄帝以“有熊”为氏,古商族重玄鸟、鸱鸮,周族更是以麒麟正脉自居。古楚族以凤凰为图腾。龙在当年不过是一种有灵力的神兽,是为羲和之子驾车的牲畜,而且这个组合还有六个成员。龙,连独自登上神话舞台表演一个节目的资格都没有。要知道,羲和之子就是居于东海扶桑树上的十个三足金乌。那些年,龙是给乌鸦驾车的。上哪说理去。
除此之外,《史记》中记录了夏王姒孔甲养龙的故事,在夏朝,龙好歹摆脱了乌鸦,从动物的宠物,上升为人的宠物了。《韩非子》当中也说,龙可以骑乘,只要小心不触碰逆鳞就行。而《韩非子》上的用词是“狎而骑”,什么是狎?就是玩弄,东北话叫鼓捣。
这么看来,先秦之前,龙已经渐渐成了神兽,但还达不到被汉民族视为第一图腾的地位。汉墓中经常出土四神瓦当。四神成组出现,龙摆脱了其他五兄弟,可以独立出来混了,但是得和白虎、朱雀、玄武(玄武可是龟和蛇两个哦),四个动物组合出道。好比某个组合中的某个歌手,可以不用和其他成员一起上春晚了,但是独唱不可能,得给你搭配其他歌手唱串烧。而且,四神也只是瓦当上的装饰纹样,不是独立制成神兽样子的冥器。唐代的时候,这哥几个从瓦当上混下来了,可以独立以铜为材料做成冥器了。但是龙形的铜质冥器也并没有比其他几个大。
明朝开始,皇帝的衣服上正式出现龙纹,称龙袍。您看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史书上写得明白,叫“黄袍加身”,可没说“龙袍加身”。明朝皇帝衮服上有三条团龙,而清朝加到九条,至此,龙和皇权合二为一。龙算是熬出头了。
(明代天子衮服)
但是,自古以来,即便是神仙世界,也有山寨版一说。
山寨龙层出不穷。当汉人渐渐重龙,似乎万物皆可成龙。传说中:鲤鱼化龙、蛇化龙、龟化龙、宝剑化龙、人化龙、毛笔化龙,好像无物不可成龙。这又是什么原因呢?始作俑者是“娜迦”一位国外来的山寨龙。娜迦是印度教神兽,生于湄公河,在印度教里是一种能兴风做浪的有角蛇。随着佛教东传,与印度教为邻居的佛教经书里也有关于娜迦的记载。译经家们为了把娜迦翻译成中国人能看懂的词汇,就选择了中国文化中与之形象最接近的龙。
在佛教中,娜迦是恶兽。在中国文化里,龙是祥瑞。娜迦没来之前,没有关于恶龙的故事,娜迦来了,龙的名誉也被它毁了。连四海龙王都成了坏龙。东海龙王的儿子欺负少年儿童(当然,他后来被这个儿童扒皮抽筋了),西海龙王的儿子忤逆不孝,烧了爸爸的夜明珠,四个老哥不让人家八仙渡过大海,被猴子欺负够呛还得给人家凑披挂,但却没人可怜。龙成了倒霉蛋,谁逮谁欺负,还没人可怜。干点坏事,还干不成。原本娜迦干的事,现在它都得背锅。
《说文》上说的明明白白的,人家龙是典型的淡水生物,且如候鸟一般迁徙,“春分登天,秋分潜渊”。啥时候跑海里去了呢?净瞎扯呗。
(唐代鎏金铁芯铜龙,投龙简中金龙,现藏于陕西历史博物馆。本文中的,投龙简一则,根据此物创作而成。)
在中国,在汉地,三教之间的关系向来微妙。就像三个孩子,时而一起玩耍,时而反目成仇。但即便是蜜月期,由于三个孩子来自三个家庭,彼此家长们貌合神离,暗中较劲。谁也没真正服过谁。
既然你们佛教让娜迦成了俗人心中的龙,那我道教也不甘示弱,无数的河龙王、江龙王、湖龙王,海龙王被道教造出来。甚至连井里都有龙王。似乎有水就得有龙王。我得看看自家马桶里有没有。只有儒家,继续坚持着十三经之首《易经》上的说法,“飞龙在天”、“亢龙有悔”、“见龙在田”、“龙战于野”、“群龙无首”。儒家产生于春秋,这么说来,儒家的龙才是正统。道教和佛教的龙,属于“造龙运动”。他们为什么要造龙呢?谁开发谁保护,谁污染谁治理。我们宗教造的龙闹事了,自由我们的教徒处理。儒家弟子能登科入仕,吃朝廷俸禄,你总得让僧道有收入来源吧。
收入从哪来,我先造龙,再去降龙,养寇自重。功劳大大滴。
金箓大斋就是这种养寇自重的行为,你投了一堆龙,也不负责教育,它们干出坏事了,再去收服。
造龙容易育龙难。这和教育孩子一回事。生孩子容易,两性结合就行了,但是每年生了那么多孩子,有的成了国之栋梁,有的成了无赖地痞。他们的最初创造者即居功至伟也难辞其咎。《增广贤文》上说“养儿不教如养驴,养女不教如养猪。”说得好啊,女性生理上弱于男性,猪虽说蠢笨,好歹不伤人呢,驴呢?
书归正传,这娘娘神像里掉出来的就是一个唐代的投龙简,布包中闪闪发亮之物,就是一个铁芯包铜鎏金的“金龙”。
按事理,投龙简共分三份,有金龙的一份应投入河川之中,许是沉在泥沙之内,工匠又取了河泥塑了神像,便将其封在其中了。
入尘居士将小金龙放在手上,金龙顿时失色,化为齑粉。再看那盆中鲤鱼,如电击一般疯狂跳跃。
突然,身子长大数倍,样子也变了。那鲤子自盆盎中跃起,飞升,壮硕如牯牛,四须迎风而长,一二尺长,鳃盖覆住鱼头,如同盔盾。一身青鳞变成金色且片片带尖儿。尾巴瞬间长长数尺,与身子几乎相等,飘忽如雪色缎带,一对胸鳍更是如鸟翅张开,振翅一扇,大鲤鱼凌空而飞,在半空中兜了个圈儿,又扎进海里。
(此图与上文无关,就是觉得挺好看的,这个明显画的是龙鱼)海面上可结着冰呢,巨鲤一头撞碎海冰,炮弹一般打进水里,海冰上留下一个巨大的窟窿,却看不见丝毫裂纹,如同用锋利的冰刀环切一般。这是以极快的速度所致,这速度要如何形容呢?这么说吧,即使用手枪子弹打玻璃,也做不到只留下弹孔而没有裂纹。
鲤鱼入海而去,祭海也无从谈起,一众乡民散去,天也渐渐亮了。
娘娘庙一下子宽敞了不少,拆了神像,入尘居士将他那一床被褥搬到神像下的须弥座上,大冬天的,不用打地铺了,也能暖和些。
妈祖神像被安置在棺椁中,天亮了,众人是不敢在白天埋神像的,也怕红卫兵得知娘娘“墓地”再去捣毁,只能等到明天破晓再去了。下葬这种事,不论埋得是个尸体还是泥胎,毕竟不算个吉庆的事儿,本就邪性,若是在阴气聚集的夜晚去做,反而更可怕。所以,在中国,各民族的下葬基本都选在太阳将升未升之时,这时,阳光一时强过一时,大事一毕,红日初升,对活人也算是个安慰。
入夜,入尘居士准备睡下了。他担起扁担和水桶,在不远处水井边取水洗漱。一出庙门,便迎面吹来一股湿风,风中透着腥味,水汽沛然。
年关快到了,偶尔夜间有南风吹来,就是这个味道。居士仰头看看院中经幡,被风掀动正向南飞——是北风。
居士不做声,兀自去取水,踏星月而归。距那娘娘庙尚有十几米,咸腥气更重,隐隐听见庙中叫声,吮吸声,啖食声,他疾行几步,放下担子细看。
丝丝缕缕殷红的血,顺着庙门前台流满下陈。(古代统治者宾主相见,在堂下陈列礼品,站立傧从之处)条条汇集,凝成一片。天冷血热,正汩汩的冒着白气。几只老鼠被血腥气吸引,前来舔嗅,发出“吱吱”的叫声。眼珠子都是红的。
借着庙里一盏佛灯,有两团黑影映在窗纸上。一物条形,一物圆形,条形物有牛马大小,似生双翅,有长尾,带长须,如鸟似鱼。圆形物有饭桌大,头生角、背高起、爪尖利,像龟如鳄。
二物相向,口中有液体不住流下,如垂涎似滴血。隔着窗纸看不甚清晰。地上有块块碎物,似在蠕动。
原来,两个怪物正在进食,吃的便是地上蠕动之物。
“咕咚!”
一个球状物被那鹿头怪咬住甩动,甩出了庙门,定睛细看,正是一个人头!
短发、方脸。嘴角尚有刚长出的铁青的胡茬。五官早已血肉模糊,不可识辨。但从皮肤上看,年龄不大,十几岁二十出头的样子。原来,这鸟翅鱼形怪和鹿头龟形怪正在庙中吃人。
“妖精,娘娘尚在棺中安歇,尔等在此吃人?好大胆子!”入尘居士手往扁担里一扣,从扁担里,抠出一个陨铁降魔杵来,健步上前。
这降魔杵是佛门法器,形如四棱抢的枪头,头尖有棱,尾圆且钝。单手持握,一尺余长。
待居士进了庙门,吓了一跳。地上有三四具碎尸。因为尸体已碎,首级亦不全,究竟是几个人,一时也只能估算。二怪吃的正欢,见有人来,吓了一跳。退了一步,定了定神,发出一阵呜呜声的吼叫,似在示警。
居士看那鸟翅鱼形怪,昨日见过,正是那望月集气的鲤鱼。这鹿头龟形怪也不陌生,就是前日从海里窜出来,吓退红卫兵的东西。地上的尸体虽说残缺不全,但是都穿着蓝绿军装,胳膊上带着红袖箍,写着红卫兵三个字。
居士看明白了,红卫兵们本想着拆庙,又被前几天的事弄怕了,趁着夜晚来庙里暗中看看。正巧自己外出打水,庙里没人又多了一口棺材,红卫兵们好奇进来,却被二怪撞见,给吃了。
不过这二怪究竟是什么来头?有为什么到这娘娘庙中来呢?
且再说这一对怪物,究竟是个什么,咱得讲讲清楚,否则也不是我讲故事的风格。这鲤子能上岸吃人,能飞天,又能在海里生活,便有两种可能。一个是鲤鱼精,一个便是龙种鲤鱼。就是前文书讲过,可以越过龙门山化龙的那种。但是没有以龙形出现,便是还没有化龙。
在汉文化中,鲤鱼本身的文化符号是“性”。道家的符号“太极”就是阴阳双鱼,最原始的意象就是两性交合。儒家十三经之首的《易经》中,乾天在上,坤地在下的卦象叫“泰”,便取天地交泰,两性相合,繁衍生息之意。在传统文化中,以鸟表示男根,以鱼表示女阴,男女夫妻之事,便被称为鱼水之欢。生殖崇拜,并不可耻,也不是淫秽。在农耕民族的历史中,是必然出现的产物。人丁兴旺,则国富民强。鱼的繁殖能力强,一胎多卵,自然成为这一崇拜的代表。倘若只是如此,鲤鱼文化不会深深影响中国人。因为生殖崇拜是必然随着文明的进步而消失的东西。鲤鱼之所以成为中国人最喜爱的鱼,还得感谢佛教的东传。在佛教八宝“轮螺伞盖,花罐鱼长”中的鱼,就是鲤鱼。寺庙中,植荷养鲤,成为风尚。《西游记》中的鲤鱼精,便是观音菩萨莲花池中的金鱼,而同样是鱼精的“奔波儿灞”、“霸波尔奔”因为是鲶鱼,就只能沦落为守护舍利塔的小妖。鲤鱼精可以号称灵感大王,打败河中老鼋,霸占水府,这灵感大王的灵感二字,也来自它的主人,全名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
(佛教八宝)
话说回来,自从佛寺出现,寺中养鱼之风盛行,佛教为中国人贡献了两种地球上原本没有的生物,一个是锦鲤,一个是金鱼。它们本是鲤鱼和鲫鱼,因为人类的豢养,代代驯化,保留了人类审美所需的基因,变得体胖,艳丽。这种花色的鱼在自然条件下是根本无法生存的,却因其美艳自明朝起,成为达官贵人显示身份地位的宠物。池蓄锦鲤,缸养金鱼。又因为锦鲤最初常见于寺庙,来往香客起誓发愿,往往投喂,一旦愿望实现,便会认为是锦鲤的功劳。慢慢的金鲤鱼成了象征许愿之物,这也是中国鲤鱼文化形成的过程。其实中国的鲤鱼文化中的鱼是锦鲤,而不是野生鲤鱼。
再说那只鹿角龟形怪,准确地说是长着一个龙头,背上一个大壳,虎爪,上面却无毛,而是覆盖着鳞甲。长尾。您别又有文化地叫它赑屃。您说的那个东西俗称龙龟,是龙生九子之一,庙前驮碑的龙首大龟。我说的这个没有龟壳,似鳖壳,覆厚皮且没有裙边。并且通过厚皮,能看见一道中脊和两侧各有十二根肋条。这东西叫鼍。
有的人说鼍是鳄鱼。原因有二:一是《史记》记载,轩辕黄帝和蚩尤的涿鹿之战中,黄帝以鼍皮蒙鼓,声闻百里。龟鳖的皮是不能蒙鼓的,且甲骨文中的鼍字颇像一个俯视的鳄鱼。二是《墨子公输》一则,墨子说楚国“荆有云梦,犀兕麋鹿满之,江汉之鱼鳖鼋鼍为天下富”。文中将鳖、鼋、鼍三物并列,显然不是一物。
有人说鼍是海龟。根据《初刻拍案惊奇》第一章,书生文若虚出海寻一鼍壳而回。若是看过这一则的,都能看出来,依文中描述是海龟无疑。可是海龟又怎么会出现在长江和汉江里呢?只有咸水鳄才能做到在江汉中和大海里同时出现啊。
要我说,鼍就是鼍,应该是一种汽水大鳖。所谓汽水,是专业术语,就是淡水咸水都可以生活意思。比如小龙虾,大闸蟹等动物。这种大鳖头上可能有肉质或骨质的角,一道中脊,分生二十四肋。
别小看二十四肋。人有二十四肋,这样的身体构造极有可能被古人神化,而今已灭绝罢了。
《拍案》中波斯胡人说,鼍龙生一万岁,脱壳化龙,独遗其甲,甲中二十四肋,肋肋满珠。此珠暗夜自明,得其一颗,价值连城。书中文若虚以一具残甲卖得白银五万两,绸缎庄一个,从人不计。却也是大大的赔本买卖了。
您说《拍案》是小说,不足为凭。呵呵,我写的也不是古生物学报告啊。我在故事里给您编圆了得呗。别说我什么误导读者。您大可以把我写的全当二氧化碳就行了。真的也别当真,假的就更不必了。要是跟我较真的话,您先去把《西游记》举报了再说。
相传鼍是龙种,龙鳖之后,万岁一过,有了化龙的能力,这两个怪物皆是龙种,看来有亲了。
二物撞见生人,不再食肉,围拢上来,又是探头,又是嗅。突然齐齐发力,张口大啸,喷出两团妖气。鲤的金黄,鼍的靛青。
金青二气于半空各化一半大钟。那钟便形如庙里的斋钟,两三米高,半透明,似有似无。金色一边雕刻着罗天诸神,青色一半是幽冥恶鬼。一半神佛满面带笑,一般恶鬼吮血磨牙。
神魔一念,是妖是灵,就看你怎么修行。
所以我常说,孩子可以是灵物也可以是精怪。似人而非成人,一旦受到好的教育,长大之后就是神仙。一旦收到恶的影响,长大之后就是妖精。
两半大钟合在一起,徐徐落下往入尘身上扣。入尘盘膝而坐,手施无畏印,气息不乱,以静制动。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这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上的名言,入尘,算是个深得佛法精髓的人了。
大钟扣到一半,停住,顿时碎裂,消散。居士从一地血尸间站起,衲衣纯净,不沾分毫,如一朵出泥之莲。
居士运功,抬手向左右二怪各出一掌。无光无电无气无影。没有任何绚丽的效果,一鲤一鼍俱被掀翻在地。
居士从怀里摸出一只紫砂钵盂,坐地,平放钵盂。手施降魔印。只见钵盂中飞出金光,二怪痛苦挣扎,似要进入钵中。
“大师且慢,二子无知,求大师留它们一条生路吧。您这紫砂钵盂里是伏魔金罡气,我认得,要是打在二子身上,它们的道行就全废了。”庙门外传来一个男声,苍老虚弱。
居士收了法力,欠身望去,正是老族长。族长称呼二怪为子,看来身份不凡。
那枯瘦虚弱的老头儿往庙里走。身子边走边变,不一会儿,一身金色。金深衣,金褙子,金箭袖,金带,金帷裳,金褌裤,金靴。身高两米开外,奇瘦,喘息若龙吟。虽是人身,却是龙头。两道长须飘到脑后,一双长角竖在头顶。
“族长,这些红卫兵是你故意让你儿子吃的吧?”入尘看破了一切。“你好手段,二怪吃了红卫兵,明天警察来了,我就是碎尸杀人的人了。”
金龙人笑了笑,踏上台阶进入庙堂,坐于居士对面,朗声道:“多有得罪了。这些小孩儿太过无礼,不教训一下,难解我心头之狠啊。”此时再听它的话音儿,浑厚有力,黄钟大吕,已浑不似当初。
“可否给我讲讲你的来历?这二怪又因何是你的子嗣?”居士收了钵盂,依旧坐定。收降魔印改禅定印。
“大周垂拱元年,女皇帝陛下于神都洛川之畔,使大国师作金箓大斋。投龙洛水。我便是当时,由狄阁老监制,内务府打造的一条金龙。
那国师,号净鹿真人。是个道人模样的白梅花鹿成精。鹿首人身,颇有灵力,予我开光。我入洛川后得以化龙。云游江河湖海,真身应是沉在泥中,几经辗转塑了这尊神像吧。我自垂拱年通灵至今,有一妻一妾。发妻是龙门山下鲤鱼,爱妾是渤海的鼍龙。二位夫人为我生有二子,今皆在此。”
原来如此,这二位还是异母兄弟。一个是龙种的鲤,一个是龙种的鼍。
入尘道:“你既得净鹿真人通灵化龙。二位令郎亦为灵兽仙体,二位令郎为何不见龙形?”
“我一别二子也有数百年,待我问来。”金龙望向那鲤鱼说道:“敖洛,你因何未化成龙?”
却原来这鲤子有名有姓。龙皆姓敖,白龙马就叫敖烈,西海龙三太子就叫敖丙。这位生于洛川,故名敖洛,那不必说,另一只应该叫做敖渤。别说,都挺好听。
“你是真龙吗?”那鲤鱼被这一问,极其愤怒的样子,反唇相讥,看不出一丝一毫骨肉亲情。
鲤鱼接着说:“你就是个铁芯鎏金的假龙,我母亲只是个洛水的鲤鱼。一块铁和一条鱼的后代,凭什么要我成龙?幼年时,洛川龙种的鲤鱼们都嘲笑我,它们的父亲是天龙,我呢?它们成年后跃龙门飞升皆成了龙,我从出生,母亲就教导我,说我父是龙,我亦是龙种,一定要越过龙门山。幼年时我信以为真,头破血流年复一年,直到母亲去世,我独自寻祖才知道我不过是个铁龙之后,本身就没有成龙的资质,何谈成龙啊?我本可以自由自在地做一条鲤鱼,却被你们逼迫修道,弄成现在鱼不鱼,鸟不鸟,龙不龙的鬼样子。你希望你的儿子成龙,你得是那块料才行啊?”
“你这逆子!我虽是金龙所化,但只要你努力修行,不是不可成龙!敖渤,你的母亲是渤海大鼍,比你嫡母(妾之子称呼父之正妻为嫡母)更有灵力,我遇见你生母(妾之子称呼自己的母亲为生母)时它已经具备七成灵力,再有三百年就可以脱壳飞升,你却又为何只是龟形?”
“我要是过继给嫡母,怕是早就成龙了,是我的生母害了我啊!”那只鼍说。
接着,这只叫敖渤的鼍精居然哭了起来。期期艾艾地说:“生母说,我是庶出,不如嫡长兄尊贵,兄长未化龙,我不可化。又常说,你和母亲俱是修行得道,通灵不易,又会被法师收降。与其化龙不如做一只鼍龟自由。它只愿我安度此生不求我飞黄腾达。从小就教育我知足是福,平凡可贵。我已经错过了修行的年龄,一生只能一个龟鳖形了。母亲几百岁了,它可以不愿意化龙飞升,脱壳满珠。我年轻啊!我想脱壳!但它耽误了我的年华啊!现在我只是比海龟大一些,没什么真正灵力。”
天呐,这不是人间最常见的两种孩子吗?
一种资质平庸父母也不是高学识高收入。这种孩子不是不能成功,但要的恰恰是量力而行,不能好高骛远。俗话说,子当父做马,父望子成龙。父母因为平庸总愿意把自己未完成的大愿放在孩子身上。那么作为这“马”是否有能驮着背上的人成功的能力呢?乞丐家的孩子从小让他竖立当皇太子的目标。人有差异,并非人人都是天才,最后孩子往往因为吃不消这种压力而一事无成。
二一种则完全相反,父母有着大能耐,披荆斩棘,筚路蓝缕。挣下一份家业,有了孩子,只愿他平安幸福。什么拼搏奋斗一概不用,恨不得搂在被窝里过一辈子。小小年纪,被灌满了知足常乐的思想。即使有天纵之才,也会荒废不用。别以为我总是在讽刺谁,这种思想古代先贤也未能免俗。苏东坡一生不顺,所以对于自己孩子的教育问题也发出“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的喟叹。试问,愚且鲁怎么可能到公卿呢?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风云人物,平凡不是幸福。
我们可以安于平凡,但不可甘于平凡。
人一旦不安于平凡,必会被大欲所累;
人一旦甘于平凡,必会丧失斗志,不思进取。
入尘说道:“《金刚经》云: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你本是一块玄铁,却机缘化龙,令长子本应是一条鲤鱼,却因不堪父母重望而成怪,令次子本应脱壳飞升,却因妇人溺爱无欲而成龟形。世上妖鬼之事,即是人事啊。金龙,你因红卫兵要捣毁娘娘庙,怕本壳被毁才想出这么一出大戏,让令郎们吃了他们吧?”
“我已得道,娘娘神像中的金龙已经无用。我只是觉得这些孩子太过无礼,要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
“你是得道金龙,我是个凡人,你的善恶对错不归我评价,只是你让令郎杀了这么多人,明天警察一来,我近的人都知道我住在这,我就是杀人凶手了。”
“那便没办法了,红卫兵要拆庙,我多次劝你帮我对他们下手,你不肯做,我只能这样了。”
“恶龙啊,既如此,今天你便别想离开这娘娘庙,你留下和警察讲清楚吧。”
“怕是以你的本事,斗不过我吧。”见那金龙要和居士动手。敖洛、敖渤反应完全不同。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正是三怪联手灭掉入尘的大好机会,但是鲤鱼扬须振鳞,似极激动。要对金龙动手。应该是它的父母让它化龙这件事给它造成了十分严重的心理压力。再看那鼍,则将首尾四肢全部缩进壳里,蜷在一处,简直就是一个窝囊废。
“嫡子反目,庶子无能,金龙,你真是个失败的父亲呐。”居士动也不动,依旧坐在蒲团上。
那金龙一声长啸,脖子长长数尺,接着,金色衣服中的人躯干不见,一条金灿灿的大龙从那套衣服的领子里飞出来。
金龙在庙里打了个旋儿,摇鳞探爪,穿顶而出,不等那碎石砖瓦落定,又将龙头从顶棚的窟窿里探出来。鲤鱼精十分激动,一跃而起冲向金龙,大金龙巨尾一扬,掀去半个屋顶,一道劲风扇在鲤鱼身上。
老子就是老子,儿子就是儿子。大鲤鱼方才还精神百倍,此时落在地上,一尺不到,异相全消,和凡鱼没有什么差别,蹦跶几下,死了。
金龙窥见庶子,首尾四足全缩在壳里,仍在瑟瑟发抖,心中气愤,恨铁不成钢。明明是鼍龙后代,比那鲤鱼不知强多少倍,却被养成一只缩头乌龟。我要你何用!
金龙张口吸气,只见鼍龙壳背上的皮肤酸蚀一般化掉,不多时,透出脊柱和二十四肋。
鼍龙生万岁,二十四肋,肋肋满珠,脱壳化龙。
此时,它的肋中不过有些大小不一的珠子,有的里有,有的没有。还不如大河蚌的珍珠明亮。
金龙吸气不止,直至鼍龙壳二十四肋中的珠子全部消失,污血从鼍壳下渗出来,这只鼍到死,都不敢把头伸出来看看。
金龙怒杀二子,已经是杀红了眼,今天势必杀了入尘不可。
可是居士仍然不动,以逸待劳。等那金龙下来。金龙俯冲而下,一双巨角向入尘撞来。
入尘一下子站起来,一招双龙探海,双手牢牢握住金龙巨角。
大师真是高人,出手降妖没有多余动作,也没有什么特效。这倒让我描述起来省事不少。可不是笔者我懒,创造了这么多的角色,着实是真正的高手就应该是这样的。子曰: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动手前,动手时花里胡哨的全叫花拳绣腿。功夫大师李小龙的截拳道中有一招寸拳,就是在最短的距离内击出最有力量的一拳。
大师不过一米八的个头儿,双臂还没有那龙角粗,但双手死死钳住龙角,腰胯用力一拧,一条十几米长的金甲大龙,瞬间被撂倒在地上。
金龙想翻身起来,居士已擎起紫砂钵盂,一束金光罩住那龙,金龙动弹不得。
大师念动咒语,金龙越缩越小,不多时已变成蚯蚓样貌。
那金龙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大叫:“少主!救我!”
一里开外,驰过一驾马车。驾车的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称上是他的蒙族妻子,怀抱着两岁的儿子。这人便是我爷爷,车上的是奶奶,怀里的是我爸。
我们家是弟马,又是地主。在那个年月惨的没话说。家里祖宗辛辛苦苦省吃俭用攒下的家业被瓜分一空。当家人太爷爷又是十里八乡出名的“封建迷信活动家”。天天被批斗和迫害。
太爷爷怕牵累子孙,便让族人纷纷离开老宅,离开沈阳,自谋生路。
由于奶奶家在辽西,爷爷便和奶奶带着两岁的父亲来到辽西生活。自此,我们家这一支,算是在辽西落了户。
扯远了再说这金龙口呼少主,爷爷背上的鹿角剑开始震动。白鹿飞跃出来,跪在爷爷面前,口尊老爷。
这萨满法器,要用主人的血衅过才能认主。这剑,虽是我高祖爷爷做的,但是由于封印这阉鹿之时,便想着把这剑传给他小孙子,所以宝剑制成,高祖爷爷自己没有衅过。这么说吧,这鹿算是我高祖爷爷的俘虏,但不算仆役。待爷爷得剑,用鲜血衅过之后,白鹿认我爷爷为主,叫老爷,叫父亲少爷。叫我孙少爷。
爷爷问道:“你出来干什么?”
白鹿说:“一里外,妈祖娘娘庙,有人叫我搭救。”
“我听见有人在叫少主,你是何人少主?”
“这是一个受过家父点化过的投龙简中金龙,家君是武周皇帝国师,号净鹿真人。鹿首人身之相。是得道的白梅花鹿。小奴幼时,见过这金龙来拜谢家父。”
却原来,净鹿真人是我剑中白鹿它爹。这道号起的就不吉利。还“净鹿”,这回好,你儿子下面让豺狗咬掉了,也算是干净了。
白鹿接着说:“老爷,这只金龙,在我幼时曾教过我法术,与我父亲是故交。我也认得他一双儿子,鲤鱼精和鼍龙精。我们算是父一辈子一辈的交情,也算于我有授业之恩,我不能见死不救。”
“好,我就给你个还人情儿的机会吧。”爷爷放那鹿去救金龙,自己则赶车跟在后面。
那鹿毕竟是个灵物,凡马拉车的速度是追不上的,转眼之间不能望其项背。
“你不怕它跑了?”奶奶说。
“这妖精比人强,重感情,讲诚信。这么多年了,它还能去救这金龙,就冲这份情谊,绝不会跑。”
“是的,我想起当年我从我家跑了三天三夜来到查干淖尔,咱爸就是用这把剑杀了河豚精的。当年驮我的那条黄狗,也是千里迢迢找咱爸,替它父亲报恩的。”
“金龙化龙,能耐可是不小,不算是妖精算是灵物,这白鹿的父亲是女皇国师,人身鹿首,得道的真人,佛道有别,佛门讲究众生平等,万物皆可成佛。道门重人的灵力,兽类极难修炼,若真有兽类得道成妖仙,一定是历大苦大劫,无尽时日才能成功。这金龙受这样的高手点化,能耐一定极高,却被人打得直喊救命,可见这施法的人,本事更是高强啊。看看去!”
后来的事不必多说,爷爷见了入尘居士,相处甚欢,相与为八拜之交。父亲拜居士为师,学习法术和南拳。
金龙被白鹿救下放生。入尘居士成了我的师祖或者干爷爷。
爷爷让师祖跑路避难,免得吃上人命官司。干爷爷则气定神闲,认为这些红卫兵的尸首一看就是猛兽咬死咬伤,没有刀痕剑创,自己问心无愧,也不必逃跑。
后来,干爷爷被警察带走,几番彻查,终无罪释放。定案为野兽袭击,属于意外死亡。
爸爸常和我说,正式传艺那天,干爷爷问过爷爷,他说:“义弟,你也是萨满高手,弟妹又是蒙族巫师转世灵童,令尊老爷子是茂巴思关门弟子。贤侄生在如此名门,却又为何要拜我为师?是见了我的降龙法术,想让贤侄成为绝世高手吗?”
爷爷则一笑说道:“人皆言,望子成龙,却又说龙生九子皆不成龙。为人父母,谁没有望子成龙之心。我有此心,但也只想让他更强更好。成龙是我儿,成虫亦是我儿,不能成龙则一定是因为天赋不够,不是惧怕成龙之苦,成虫必是能力所限,必不是不思进取。”
干爷爷抚掌大笑:“天下父母皆如是,则无有许多鲤精、鼍精之类的败子了。”
这便是我爸爸拜师学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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