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青岛的最初的认知,源自于一次中学物理课。那位个头矮小,被我们私底下称为“根号二”的老师本来是讲毫米汞柱(mmHg)的,却延展开来讲了海平面和水准原点,继而活灵活现地描述了这个水准原点所在的城市。在“根号二”老师的嘴里,那是一个道路两旁栽种着高大雪松的城市,满街满巷都盛开着鲜花。每一条起起伏伏,曲曲折折的青石板路上都晾晒着小咸鱼。“同学们,那里的小咸鱼可以随便吃,从来就没有人向你要钱。”这应该是留在我童年里一句最具震撼力的话。然而,当年秋天,我来到鱼山路5号山东海洋学院(现名:中国海洋大学)报到的时候,却并没有在这里发现我无比喜欢的免费小咸鱼。但是,自打走进这里,我快乐的青春岁月却真正开启了。此前那些年,虽然也是满脸“青春痘”,但备战高考的岁月实在找不到多少快乐因子可言。不堪回首,不说也罢。
记忆中,山东海洋学院那年在吉林省共招收了8名学生,其中理科6人只有水产养殖专业和海洋捕捞专业可以选择,另有2个英语专业的招生指标,那是留给文科生。坦率地讲,我并不喜欢水产养殖这个专业。但我喜欢青岛,以及青岛免费享用的小咸鱼。确凿的事实大抵如此:小咸鱼的故事很快被证实纯属虚构;我在专业上的兴趣实在寡淡;当然,青岛还是一如想象中的美丽。
四年的大学生活,是我一段可圈可点的快乐时光。这首先来自于大学老师的宽容和大气,以及有教无类的教学理念。每次考试,老师出的题目并不难,基本可以应付过去。偶尔成绩亮了“红灯”,去找老师“复查”一遍卷子,也大多可以从“卷面整洁”“表述独特”上找回一些分数,从而有惊无险地“过关“。其中,印象深刻的是《鱼类学》教授,他虽然在反右、“文革”等历次运动中受到过冲击,却依然自信心不减。上课第一天,他就在课堂上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教学方面还有些能力的。凡是我教过的学生,从来就没有不及格的。”上述谈话算是给同学们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我当然也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逃课去读一些我们喜欢的书了。那些年里,虽然我的专业课成绩平平,但在人文领域却接触了许多书籍。从宗白华的《美学散步》,到刘再复的《性格组合论》;从《呼啸山庄》,到《福尔摩斯探案集》、《普希金诗选》、《朦胧诗选》等等,狼吞虎咽般地一一读过。后来,学校里来了一位青年教师,他在阶梯教室开设了“文艺学讲座”公共课,那是我的最爱,早早地就去占座。即便没有座位,也要站在过道上听。这位青年教师是我青春岁月里神一般的存在,在他那里,我知道了梵高、伦勃朗、贝多芬,也知道了当年为他在文学界赢得声名的“城市诗派”。文学的种子,也就在那段时间里轰轰烈烈,张张扬扬地发了芽,生了根。凡是他开的公共课,我几乎一堂没落。当年,海洋学院除了外语系的英语专业之外,几乎清一色的理工科专业。我如此迷恋人文类知识,在校园里很“另类”。时间久了,一位图书管理员也掌握了我的兴趣所在。凡是有人文类新书入藏,他总会在第一时间给我些“提示”。后来,我在海洋学院成立了“海星文学社”,并自任社长。为此,校报的编辑也给予了我们大力的支持,经常发表我们的散文和诗歌。最后,他们干脆把校报的4版命名为“海星”副刊。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大学校园是禁止谈恋爱的。但是,我还是在大二那年闯了禁区,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位俊俏的青岛女生。先是偷偷摸摸地搞“地下活动”,后来则是“纸包不住火”了。为此,班主任老师在公开场合没少敲打我们这些“不自觉”的人:“注意点影响!”但是,在安排《贝类学》实习的时候,他还是把我照顾到了太平角实验基地,以方便我和女朋友约会活动不间断。
年5月,我正在东营实习,来自校园的一封电报把我紧急召了回来。原来,我发表在《中国水产》杂志上的一篇稿子引起了国家水产总局某领导的注意。这位领导批示:派人去考察一下这个学生,毕业后是否愿意来北京工作?那个时期,国家部委已经很少从高校选用毕业生了。无论对于学校,还是我本人,这当然是一件“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其中,班主任比我还上心。他小心翼翼地陪着我去“面谈”,等我大大咧咧地走出谈话房间后,他却磨蹭着在房间里面与来客聊了一阵子“闲话”。其中,最重要的是打听出了两位考察人员返回北京的火车车次、车厢号和铺位号。班主任专门给我买了一个大西瓜,让我去车站“送一送”考察人员。我拎着西瓜去了青岛火车站,但在站台上却犯了犹豫。思前想后,总觉得给考察人员送西瓜是一件很不体面的事情。灵机一动,顺手便把那个西瓜存放在站台上一个冰糕车子旁,羞羞答地上了车厢,与两位北京来客慌里慌张地告了别。至今,30多年的时光已经过去了。我始终不好意思告诉班主任,当年他买下的那个大西瓜根本就没被我送上火车,而是被我带回了宿舍,和同学们一道“米西”了。
大学毕业后,我一天鱼也没养,一只虾也没育。从北京的中央机关到青岛的地方机关,从公务员到报社记者。前前后后在社会上“晃悠“了六年之后,最终还是”跨界“到了媒体行业。不务正业,以操持文字谋生,比起那些从事水产养殖专业的同学来讲,收入是微薄的,成绩也不足挂齿。但是,兴趣与职业的高度统一,却让我品尝到了无法言说的快乐,大学同学也对我的“叛变”行为给予了充分的理解。期间,一位曾经在日本东北大学读博士的同学特意安慰我说,当年鲁迅在该校(时名“仙台医科大学”)读医学的时候,成绩平平,该校的档案室里至今还保留着周树人同学“不咋地”的成绩单。但是,这一点也不影响鲁迅的伟大。更让我感动的是,天南海北的同学们因为我不从事水产养殖专业,特意把我列为”吃鱼难“的重点扶持对象。逢年过节,从四面八方给我寄来了他们养殖的水产品。长岛的鲍鱼,文登的牡蛎,荣成的香鲈,东营的对虾,西海岸的金乌贼,鄱阳湖的大闸蟹……校园友谊,就是如此真诚而热烈!
鱼山路5号,那是我重要的青春驿站,也是我快乐的出发地。关于那里,我有太多温暖的记忆。这座拥有近百年历史的大学,在我毕业后也有了长足的发展。继鱼山校区之后,母校先后建设了浮山校区、崂山校区、西海岸校区。学生数量骤增,学科建设也在取得了巨大的突破。特别是在新闻、文学、法律等人文学科方面,得到全面发展,如今的海洋大学已经成为一所名符其实的综合型大学了。每到春天,文学艺术界的大咖纷至沓来,在校生可以便捷地在校园内就可以听到高水平的人文讲座了。经常性地,我会去海大蹭课。
值得补写一笔的是,当年我在鱼山路5号校园里十分崇拜的偶像(也就是那位给我们开设“文艺学讲座”公共课的青年教师),后来跳槽去了岛城某新闻单位,他成了一位赫赫有名的编导。前些日子我遇见他。他说,他也经常去海大蹭课。
作者简介崔均鸣,山东莱阳人。年毕业于中国海洋大学,现为青岛日报社编委会专职委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以诗歌创作为主,兼及散文、小说、报告文学。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刊、《散文诗》刊、《世界散文诗》刊、《山东文学》、《青岛文学》等杂志,作品入选国内出版的多种选本。著有诗集《蓝色季风》、《城市良心》、《世纪末约会》等。责任编辑君瑶END青岛市市南区琴岛作家协会
《琴岛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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